【海河观察】河东区吃的这只“螃蟹” 相当不简单

“当当吃海货，不算不会过。”这大概是天津最有名的俗谚，天津人对海鲜有着执着的热爱，尤其钟情螃蟹。河东区近年也一直在吃一只“螃蟹”，在商务部近日发布的10个全国二手商品流通试点城市名单中，河东区成为天津市唯一入选城区。同时，天津市河东城市更新产业运营有限公司入选了全国试点企业名单。二手商品流通这只螃蟹，河东区已经吃出了些门道。

作为一种十分古老的交易种类，二手商品流通以前都是以“卖旧货”的形式在民间自发进行，然而《“十四五”循环经济发展规划》提出，到2025年，中国资源循环利用产业产值将达5万亿元人民币，意味着这个在大众普遍认知中并不“高大上”的市场已悄然成长为一片真正意义上的蓝海，是社会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的必然结果，是经济循环体系中的重要一环。如果将名单中的试点企业比作第一批驶入这片陌生海域的船只，那么试点城市则肩负着为这些船只引领方向、排除险情、抵御风浪的重任，通过先行先试，为跃跃欲试的后来者开辟出一条可以安心发展的优质航道。

商务部公布的试点城市名单

发现VS决定

2020年，陈文龙第一次来到河东区十四经路3号。这个不算很大的院子是河东区的一处城市更新改造项目，其前身是天津木材四厂，后又改为天津木工技能培训学校，不高的建筑，陈旧的外观，带着强烈的年代感。

陈文龙围着院子里里里外外地转悠，一边观察一边想“往这个院子里装什么”，“在开始合作之前，我们作为未来的园区运营方与属地政府部门进行过很多轮讨论，我们都在思考到底要用这个院子干什么，河东区的态度很明确，城市更新不能徒有其表，要真的让沉睡资源焕发新生。”

一个个热门选项在一轮轮讨论中都被PASS掉了。“文创？这个院自身的结构和地理位置不太适合。直播？全国各地的直播基地太多了，这个赛道已经够拥挤了。电商？属于绿色低碳产业，好落地，肯定是值得做的，问题是怎么做，最好还能把这些工业厂房的结构优势利用起来。”迟迟没有答案的陈文龙开始到处找人“聊天”，这是互联网从业经历给他留下的职业习惯，市场的需求往往存在于信息差中，在与一家二手商品电商平台交流时，企业发展的痛点让陈文龙的大脑中响起了那期盼已久的一声“叮”，他知道，找到了。

在与多家二手商品流通企业交流后，陈文龙提取出了同类企业需求的共性，一方面，二手商品市场蓬勃发展，2020年时，业内统计全国的二手商品交易规模已达到1万2千亿元，线上交易额突破四千万元，行业内涌现出了百家左右规模过亿的头部企业，也有公司已在境外上市；但另一方面，配套政策与行业发展的需求差距越来越大，为行业长远发展带来许多不确定性。陈文龙觉得，将十四经路3号院打造成为一个二手商品流通电商产业园会是有发展的，他将这个想法整理出来，提交给了河东区。

这是一份令人振奋又令人却步的城市更新项目计划书，令人振奋的是广阔的前景，令人却步的是这条路没有人走过，有太多未知，但最终，河东区采纳了这份计划书。“当时二手商品流通还不是河东区的主流产业，之所以接受这个提议，是因为我们觉得二手商品流通是批发零售业的一部分，也是城市未来发展中无法避开的一个新问题，而且，这的确是一个市场先机。所以在论证了可行性以后，区里决定尝试。”河东区商务局局长韩启明说。

2022年6月26日，全国首家二手商品流通产业园——二次方·城市（以下简称二次方）产业园一期开园，产业园运营方为天津市河东城市更新产业运营有限公司，陈文龙任总经理。

“二次方”这个名字，蕴含了城市更新项目二次焕发生机、商品二次流通再获收益，以及园区发展为城市发展带来平方级效益的多重美好期望。时至今日，二次方仍是全国唯一一家以二手商品流通电商产业为核心的产业园区。

二次方园区

第一只“螃蟹” 给企业安全感

二次方刚一开园就吸引了三十余家企业注册，其中包括一家国内做二手奢侈品交易的头部企业，其母公司年经营规模已达几十亿元。这家公司算是如约而至，在前期市场调研中，很多家行业头部企业都表达过在园区注册、进驻的意愿，他们共同看中的，是园区能提供的“安全感”。“企业做大了，最担心的就是风险问题，政策的滞后会导致风险不可控。但在园区内，因为有属地政府和相关部门的大力支持，部分问题可以以替代方案解决。”陈文龙说。

二手商品流通目前整个产业链都存在诸多管理空白，涉及税收监管、银行监管等，这些最基础的问题环环相扣，束缚得企业动弹不得。

阳光雨露是二次方园区内的一家企业，负责全国的联想笔记本电脑的售后维修，阳光雨露早就察觉到了二手市场的崛起，但一直无法涉足，“我们作为联想集团的成员企业，监管带来的风险问题不能有效解决，集团就不会允许我们开展二手业务。”阳光雨露业务负责人陈立业说。

解决问题的核心在于如何证明交易的真实合法性，二次方想到了用大数据制作“数字证据链”。

证据链是一个法律概念，指在没有直接证据的情况下，若间接证据可以相互印证形成证据链，则也可作为定案依据。在河东区委、区政府的大力支持下，二次方开发了一套数字管理系统，用同样的逻辑证明了交易过程的真实合法性。“区领导召开多部门协调会，反复研究，总算把这块骨头啃下来了。”韩启明回忆道。

这套二手商品流通数字管理系统是二次方园区吃的第一只“螃蟹”，效果斐然，截至2023年，有35家全国头部企业通过该平台实现对商品回收数据的验证，全年验证回收商品5.3万余件，涉及货值2.9亿元。前文提到的那家园区“元老级”二手奢侈品流通头部企业，2023年将1亿多元的营业额放在了天津二次方园区，2024年，这个数字提升至2亿元。阳光雨露自2023年年底入驻园区后，2年时间里二手业务订单量有了几十倍的增长，“合作一直比较顺畅，集团的内部税务部门至今没有提出过什么大问题。”陈立业说。

阳光雨露设在二次方园区内的售后维修中心

两只值得载入史册的包

2025年2月，两只二手奢侈品包从北京海关出关，搭乘联邦快递公司的货运航班飞往美国，查到物流信息的那一刻，一直为此事奔波的企业、二次方园区和政府部门工作人员都百感交集，这是值得载入史册的一刻。

随着二手商品数量的增加，国内市场渐渐会不足以消化，进军海外市场已经是许多企业的共识。在各类二手商品中，二手奢侈品箱包是一个较为特别的存在。在海外市场，二手奢侈品箱包交易成熟，与一手奢侈品箱包市场联动密切，而中国的奢侈品箱包保有量相当可观，欧美市场对中国的二手奢侈品箱包有旺盛需求。

为了促进跨境电商发展，国家税务总局2019年第36号公告，规定了跨境电子商务综合试验区零售出口企业所得税核定征收的具体办法，这一规定十分利好二手商品跨境交易。而从天津发出的跨境二手奢侈品包裹，因为本地没有美国等国家的直飞航线，面临的最大挑战是如何完成出关异地申报。如果不跑通这个流程，二手奢侈品交易企业就很难将海外业务落户天津。

为了解决这个难题，河东区委、区政府，天津市商务局等部门积极洽谈对接，于2025年1月打通了异地申报这条路，2月完成了第一单异地申报跨境二手奢侈品交易，3月，二次方园区内有3家企业提交了所得税核定征收申请。这3家企业的年交易总额超过5亿元，如果申请能顺利通过，未来必然会吸引更多企业将此类业务转入天津。

在天津完成全交易周期

天津中铁物资材料厂与二次方一期园区一路之隔，此前也处于半闲置状态。2024年12月12日，这里成为二次方的二期园区。2025年初，园区道路、管网、消防等基础设施全面完成翻新，功能定位十分清晰——做一期园区进驻企业的配套仓库。

二次方二期园区内的待启用仓库

截至2025年3月，二次方园区共有注册企业277家，按照规划，园区下一步将以完善的配套吸引更多企业进驻园区，真正形成产业聚集，在天津实现商品交易全周期。

根据商务部下发的试点城市申报材料，试点城市要完成的任务包括“打造高标准、高质量二手商品流通产业园区”“建设二手商品流通全流程、可追溯的数字化平台”等8项内容。“试点城市任务基本都是河东区正在做的，所以这一次能评上全国试点城市，算是对河东区过去几年工作成果的一个肯定。”韩启明说。

二次方园区正在筹划搭建一个鉴定中心，这是试点城市的任务之一，也是二手商品交易中最核心的需求之一。目前人社部职业大典中认可的鉴定估价师职业只有4个方向，分别为贵重钟表、珠宝玉石、二手车以及机电设备，远远不能满足实际发展的需求。“二手乐器业务目前还不是我们的重要业务，虽然市场是看得见的，但价格评估是个难题。比如收旧钢琴，先由专业调音师去查看商品实际情况，我再根据调音师查看的情况结合市场行情估价，估价要既懂技术又要懂市场。目前整个公司能估价的只有我一个人，这个市场如果想发展，就必然需要专业人才的支撑。”天津市天音乐器有限公司负责人刘彬说，“除了估价，鉴定也很重要，我们以往遇到过不少贴牌乐器，购买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买的是假货，二手流通前的鉴定，也是对二手市场秩序的维护，二次方的企业有了园区鉴定中心的背书，在市场上也会更有竞争力。”

继续破冰 不停破冰

接受采访的当天下午，陈文龙刚刚接待了一批从事二手小家电经营的企业家，他们商讨的问题是如何让国内二手小家电走向海外市场。“你可能想不到，国内的二手小家电在海外多么受欢迎。”陈文龙笑着说，“在欧洲，一个新的空气炸锅售价大概是199欧元，邮费为售价的10%，此时一个来自中国售价仅为40欧元并包邮的二手空气炸锅，对消费者的吸引力是巨大的。”

开在商场里的二手商品门店

国内市场的购买力总会趋于饱和，所以从现在开始对进军海外市场未雨绸缪是各个二手行业的共识。河东区下一步的工作计划也包含了这项内容，计划依托二次方二手商品流转管理平台，积极探索科学合规的方式，降低企业风险，推进全国二手商品在津顺利出口，快速形成聚集效应。“这项举措可以有效将国家以旧换新大政策下产生的大量旧货，以较高价值转移到国际市场进行去化，产生的收益远大于报废收益。”韩启明说，“河东区的试点工作，得到了市、区两级部门的大力支持，今年1月，来自二次方园区的全国首单二手商品跨境电商9610出口业务在天津顺利通关，标志着天津市二手商品利用通过跨境电商模式走向国际市场的‘破冰之旅’正式启航。目前，市商务局已经启动编制《二手商品跨境电商出口管理办法》，政策的日趋完善会使我们的试点工作越来越顺畅。”

按照商务部下发的《二手商品试点流通工作方案》，试点工作要利用3年时间形成一批可借鉴、可复制、可推广的二手商品流通典型案例，培育多元化二手商品流通主体，创新二手商品流通方式，规范二手商品流通秩序。

2024年，二次方产业园区纳税额近3200万元，注册企业交易额累计约10亿元。交易种类包括3C数码、奢侈品、潮玩潮服、电器家具、乐器图书等消费用品，未来还将包括医疗教学、工程机械、特殊装备等品类，并建立起标准化、专业化二手商品鉴定评估中心、维修翻新中心、分拣仓储中心、保税仓等配套设施。除了二次方园区，河东区还将培育华腾荟浩物机电二手车交易平台和津汇通二手车交易市场两个主体，做强二手车交易，计划2027年达到总体交易额33亿元，主要试点交易额30亿元。

二次方小有名气后，园区也接到了不少其他地方政府抛来的橄榄枝，陈文龙全部婉拒了，一方面他觉得目前还不到推广复制的时机，另一方面他还觉得，二次方模式能否成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栽种在什么样的土壤上，“天津是一座有创新精神的城市，无论是当年的自贸试验区建立，还是融资租赁业务的开展，都代表着一种开拓精神，二手商品流通这样的新生事物发展壮大，需要这样的土壤。”

“试点就是困难的。”韩启明说，“在决定选择这条道路之前，河东区就做好了迎接挑战的准备。河东区的试点城市建设也离不开众多市级相关部门以及其他区的大力支持。想到我们积累的经验日后可能会被推广到全国各地，我们在感受到压力的同时，也觉得有使命在肩。”

3年试点时间刚刚开始，困难就像俄罗斯方块，好不容易消掉两行，上面又掉下许多。然而，只要坚持，总会等到那么一刻，方块会接连地迅速消除。方块会一直掉落，就像困难会一直都在，但路虽远，行则将至。